屢次經由夢的索引,回到記憶的羊腸小徑。荒廢布幕像一張張碎裂模糊
的拼圖,向來笨手笨腳的我,神奇地湊成了一幅不甚完整的圖騰。
夢中人以及那些思念千萬次的情景,灰黑瘖啞。包括壯年即逝的祖父、
高壽而終的祖母、芎蕉山好客的三姑媽、青年含鬱離開的母舅、花甲之年
仍居無定所的外公外婆……一個個形同嗚咽溪流上緘默的堤堰,
從未交談,但見微笑。
雖我竭盡所能呼喊,喉嚨始終發不了半絲聲響。明瞭他們懂我的感傷與
悲懷,所以指示一條歸鄉路,夢中晤面。教我辨別歸途,且重返童少日夜廝守
倘佯的那片桂竹林、杉樹林、林中那條蜿蜒涼快的千階石梯,鐵國山大坪頂的
橄欖樹,樹叢中的貓頭鷹眼,採摘不完的蓮霧、山芭樂、芒果與龍眼。
因為深谷之間飄泊的雲,萬物相互寒喧的迴音呼喚。因於雞母珠竟綻放著
奇妙美麗的光澤……種種因緣,致使我不曾感嘆幼年被蚊蟲叮咬蜂群攻擊,
雙肩常馱重物的辛勞貧瘠,反倒覺得富庶榮耀無限感念珍惜。
真的,我很想念它們,想念獨一無二的鄉音在廟埕和雜貨店之間傳遞,
想念百年老厝愛說故事的老者,瞇起雙眼打量久未回鄉的我。想念淳厚樸實
的鄉村作息模式……
然而,我的腿終究像木樁一樣,被牢牢釘栓在異鄉土地上,半步
也難以逃離。這也許就是命運吧!即便如我這樣孤僻倔強又叛逆的女子,
也無法魄力地轉過身,朝另一方境界疾奔而去,找尋最適合自己的定位。
若干年的以前,那些牽著半盲老奶奶的手,漫步田埂小徑的年光,
恍然若夢。那些涉行水岸的野百合、奔跑遊戲的土堤陂、車站前的吊橋、
石頭路,迴旋於爛田圳、麻園仔、湳仔、水碓、石子坑……間的公車旅程,
那些照看過撫育過我的親人族人們啊--
爾今,只能在夢中遇見了。因為我早已是他鄉人,被工作薪水
家務兒女等等宰制的城市寓居者。唯有在夢裡國度,所有失去的
場景穿越流光隧道,依依轉換回來。
一任魂魄悄悄放逐,拼命地只為看見,當時非常純真,毫無欲望
雜念的自己。我內心感到悵惘,卻再也沒有辦法回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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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/03/28
~青年日報 /刊登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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